母亲不识字可是她懂得花语，不是学而知之，而是生而知之。

我的老家是陆凯写“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”地方，曾经水网密布、柳岸生烟的鱼米之乡，每到冬末春初，房前屋后十里八乡无不是一片绿海。那绿，绵延的、深邃的、辽阔的、令人陶醉！那浩瀚的绿呀，只是作为绿肥的“红花草”，这是上学后老师纠正过我才这么叫的。其实，母亲教我叫它“草子”，我也习惯于这么叫它，似乎这么叫就不是忘本，就是爱国爱家。当然我还有些许自私的情结，因为毕竟是母亲的教化，也有亲情的柔软。至于二月它开出的“草子花”，它还有一个漂亮的学名叫做“紫云英”。这名字在我心里有照耀的意思。

再也不记得何年何月，只是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儿时，只是家中四方桌上摆了一钵紫云英。说是“一钵”其实有些牵强，因为母亲是用量米的升桶作为花器。如此说来，是叫它“一升”还是叫它“一桶”呢？我思想再三觉着叫它“一升”要心安一些。那升桶由一节竹筒而作，六边形，已经很陈旧，或者因为长期被大米的白所浸润，在我的记忆里它始终保持着那份淡定的灰白色，但始终方正修长。母亲从地里採回来一大摞紫云英盛在其中，于是满室生香，仿佛是一眼粉色的香泉。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似的，母亲让我去折来一段带枝带叶的柳条，然后小心地插到花束的中间，那密密麻麻的柳芽立刻就像一只只刚出壳的趴在上面嫩黄色的鸭雏，那争先恐后的样子真想捉下来几只；而那斜出升筒外的柳枝绿到了桌面，似乎翠柳依依，似乎有清风吹来。这一升紫云英在我眼里，已然不是紫云英了，而是中堂上贴着的永远微笑永远那么亲昵的观世音菩萨。

或者是巧合，或者是成长的必然。我对花的认识与身高成正比，与阅历有关和格局匹配。打从从识得紫云英以后，我又迷恋上庭院里的桃花，钟情过荷花、可怜过枣花。再后来依次对郁金香、梨花、百合、菊花、水仙心生暧昧，唯独对君子兰情有独钟。物是人非，时光荏苒，岁月的积淀不仅仅是一次次取舍的抉择，还是一个个发现与纠错的过程。几年前我又结识了被西方基督教所崇敬的“马鞭草”，而在这个庚子鼠年，我对格桑花再生钦敬之心，厚望之眼。

桃花的花语是“爱情的俘虏”，或者桃花的花语是普遍意义的聚成。虽然《红楼梦》里所描述的黛玉葬花以及“葬花吟”读来不得不让人对桃花的命运心生凄怆，也就对桃花的花语感同心受了。据说母亲的命相是桃花，我更理解桃花命运的多厄，体弱多病。少年时，我家老屋庭前有一株身生百孔，却每年春天依然灼灼其华的桃树。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”感觉是我母亲命运的写照。

儿有所长，母有所衰。何况子多母苦，恰同少年时我的母亲已经骨瘦如柴，风烛残年了。与其说我之嗜花，不如说是对女人的依恋对母爱的渴求。按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的经典著作《从卑微到超越》里所说，我这心理依然健康。当属“恋母情结”潜意识的行为表现。如此爱花，也就释然了！

所谓江南，无非是春柳夏荷、溪响水软，所以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也就司空见惯了。虽然很久以后我才体味到荷花“出污泥而不染”的高尚精神，但是它化腐朽为神奇的品格却是打小就烙印在我的血脉里。荷花的花语是清白、坚贞、纯洁、信仰、忠贞和爱情。我爱荷花，基于它的清白、坚贞、纯洁、信仰与忠贞与爱情无关。至于枣花，我的印象更多的不是累累的枣子，而是秋雨中那一树的凄清、凄楚和凄冷，乃至于鲁迅在《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》中说：“窗外有两棵树，一棵是枣树，另一棵还是枣树”便坐实了我心底里对枣花的怜悯情结。当然，枣花的花语断然不是怜悯，而是：勤恳付出方能硕果累累。

相对于梨花，我不算喜欢郁金香。因为我只是用有色的眼看这丽色的郁金香。郁金香的花语是爱、慈善、名誉、美丽、祝福、永恒、爱的表白和永恒的祝福。而梨花对我来说有一层特别的意义，因为它柔软了我心中某个隐秘的地方，正如它的话语。梨花的花语含义代表着纯情的爱、陪伴守候、离别等寓意。记得丘处机说梨花：“烂银通彻，不与群花同列，洞天方见其清绝”。梨花美丽纯白色的花色象征着纯洁的爱情，能够携手一生走下去的爱情是最令人艳羡的。虽然梨花也有离别的意思，许多古典文学作品中还有撩情的说法，因此年轻时我也有过不以梨花为耻的偏见。可是，梨花带雨，我怎么能不心生怜爱呢？随着风停雨疏，岁月不老，百合花以它烟火的气息，生活的简洁与我与心身相应。白合花花型大方清爽，花香浓郁而持久，更何况它寓意百年好合、美好家庭、伟大的爱，深深祝福。如此之花，迎客、访友、省亲即使祭祖从不失礼仪。

“在所有物是人非里，我唯独爱你”，在所有的菊花中我唯独偏爱盏盏菊（金盏菊）。是呀！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牵挂，怎样的情殇才至于秋天的盏盏菊如此这般的坚毅与纤瘦呢？因为金菊花的花语是：悲伤嫉妒。

虽然水仙花香羸弱了一些，花期在寂冷而漫长的冬天似乎也短暂了一些，可是我给予过它什么呢？无非一杯清水照冷月，几块粗石枕阴风。而它给我带来的却是清寂里的雅香，苍茫中的葱绿，是陪伴，是春天的序幕，是一阕清诗，一曲舒心而思远的琵琶。水仙花的花语是：多情，想你。是啊，你想我了么？

在意气风发，在得心应手的年龄，我也曾自诩为苍松翠柏。心想，翠柏与君子兰当是相辅相成，相得益彰了。于是请朋友于江苏宜兴定制一个精致的与其一般高贵的紫砂花钵，再请回一株可嫩、可绿、可心的君子兰。一天一天的陪伴，一夜一夜的私语，它青翠了，劲绿了，继而“丰美仪”了。它已经不是它，而是她了。可是她在我北京半个月学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。永远的。我再也不能给她洗脸；再也不能为她续诗；再也得不到她的抚慰！我只能独守她的空房，铭记她的笑貌，而且发誓：若非全退时，终生不养君子兰。那时候，即使这时候，我依然是爱着君子兰。“百年好合、美好家庭、伟大的爱，深深祝福”这是她对我的厚望与期许。君子兰的花语与百合几乎同样的寓意，“美满幸福家庭”的花语难道是天意昭昭的暗示吗？要不然元宵灯未灭，我如何会愈加惦记上百合花了呢！记得马鞭草的花语是伸张正义。马鞭草，原产于欧洲据说可以杀死妖魔，是基督教信奉为伸张正义的神灵，是西方人疾病时置于床头驱邪的信物。它像一团紫烟，像梦幻般可以让人浪漫遐想，使人意志坚定的神话。当然，它的精神已经不仅仅是西方的神话了，而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追捧。

庚子年一月二十三号，这是一个国人需要痛定思痛的日子。一场国家灾难，一个叫“冠状病毒肺炎”的疫情让一个原本可以亲人相聚、阖家团圆的传统佳节（春节）失去了往日的内涵与厚重。可惜天上白云生锈色，百里长街无人影；丽日隔窗不相见，夜来游魂尽出窍。由此我想起了马鞭草，想借助它的神力伸张正气，杀死“毒魔”，祈福家国、乞安人类。如果说马鞭草是西方基督教的产物，那么东方的格桑花就是我们自己的家神了。据传说“格桑”本来是藏族诸神中掌管人间疾苦和幸福的天神。由于人类的贪婪和无知，肆意滥杀草原上的生灵，激怒了上天，于是上天就派"格桑"天神来人间惩罚人类。“格桑”到人间以后却发现，长期的战争已经使这片大地没有了生机，到处瘟疫肆虐。于是，天神违背了天命，帮助人类战胜瘟疫，给人类以改过自新的机会。人类为了纪念那位拯救他们的天神，便用人间最美丽、最幸福的事物，也就是格桑花来纪念他。格桑花的花语是：珍惜眼前人，怜取眼前人。

是的，我们身边的白衣天使、警察、以及小区执勤者、志愿者，和许许多多抗“疫”战线上的战士以及幕后的指挥者，哪一个又不是一朵鲜丽的“格桑花”呢？他们不正是我们的天神么！

如果说我曾经嗜花，也曾经深爱过君子兰，那么现在却是，必须、重新、严肃、隆重定位的时候。并非我见异思迁，而是刻骨铭心。“父母在，子不远行”虽然是古训，也是为人子女反哺道义的基本思想。大“疫”当前时，我亦做他人子婿，还为他人父。可是我该当如何，又有何为？被封闭的三十多个日夜，我也有过惊悸、惶恐、彷徨、郁闷，甚至极度忧虑与暴躁，而与我陪伴与之抚慰，与之膳食，与之伺疾，与之共勉者不都是平日里左手摸右手的“爱人”吗？非常时期非常身份，谁还在喂你一水，喂你一米，喂你天地良心。难道不是平日里唠唠叨叨、素面朝天、衣着不整的“悍妇”或者平庸无能、粗鲁邋遢、乃至让你杏眼圆瞪的“懦夫”吗？她或者他正是一朵纯净、郁香，不可缺失的百合花。至少，我是！我得重新定位，再也不做那所谓的劲松翠柏了，只做她沙发的靠背，只做卸去高枕让她可以安睡的“伺寝”，哪怕是发泄的对象也应该乐此不疲。已经不是讨论军功章的年纪，也不是云水之间的情怀，而是烟火。女人如花，我已经悄悄地，深深的爱上百合花了。因为她花型大方，因为花色隽永而明亮，因为花香浓郁而持久，更何况她寓意为：百年好合、与之共建美好家庭。她才是伟大的爱，是我深深的祝福！如此之花，迎客、持家、奉亲教子，即使是祭祖也从不失虔诚。真情，相生，终生陪伴还需要誓言和花语吗？！

作者简介

八千岁，原名万河保，散文家、诗歌评论家。自幼酷爱散文,经常活跃在江山文学网，中国散文网，中国文字缘。

鹰潭诗声

本期编辑：七分雨